词义的演变

词义的演变是指词的形式不变，而意义发生了变化。引起词义变化的因素很复杂，难以一一列举，不过总的说来，现实现象的变化、人们对现实现象认识的发展、词义之间的相互影响都可以引起词义的发展。

同义是和词的语音形式结合在一起的人们对现实现象的反映，现实现象的变化自然会引起词义的变化。我国古代人“坐”的姿态和现在不同，是“席地而坐”，两膝着席，跟跪着差不多。后来出现了椅子、凳子之类的坐具，坐的姿态发生了变化，是臀部着地或接触坐具，因而“坐”这个词的意义也就随之改变。古书说伍子肯“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战国策》），“坐行”就是“膝行”（“蒲服”就是“匍匐”）。如果按照“坐”的现在的意义来读古书，这句话就不好理解了。“钟”原来指古代的一种乐器，后来指早晚用来报时的器具（钟鼓）。西洋的时钟传入我国以后，指能打点报时的时钟。现在不打点的报时工具也叫“钟”。“皂”本来是一种树，从前人们把它的荚果捣烂，用来洗灌。现在的肥皂是用油脂和碱制成的，和皂树毫不相干，由于用油脂制成，所以叫“肥皂”。“钟”“肥皂”等词的词义的变化也是由现实现象本身的变化引起的。

人们主观认识的发展引起词义变化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例如，古人认为心是思维的器官，“心之官则思”，这从汉字的造字中也可以看出：以“心”为意符的“想、思、念、忖、忆、愁、虑……”好多是与思维活动有关的。现在虽然认识到思维的器官是大脑，还是保存着“我心里想”这样的说法。多义词的产生和发展也与人们对现实现象的认识有关系，只有认识到两类现象之间的联系才能用称呼甲类事物的词去称呼乙类事物。（参看第五章第二节）

词的意义之间是相互联系的。一个词的意义的变化也可以引起和它有联系的词的意义的变化。“快”本来指迅速，后来产生出“（刀、斧、剪等）锋利”的意思，于是和“快”处于反义关系中的“慢”在北方话的一些地区中也逐步产生出和“锋利”对立的“钝”的意思，出现了“刀慢”之类的说法。下面的一些相互对称的意义都是由这种词义之间的相互影响引起的：

另一方面，一个词的意义在反映现实现象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大致范围，如果词汇中增加了表示同一范围的现实现象的词，那就会引起这个词的意义发生变化。英语的“meat”原指任何种类的菜肴，后来由于“food”（食物）、dish（盘菜）的介入，就缩小了意义范围，只指肉类荤菜。我们在第五章第三节分析过的汉语“吃”的意义与此类似。“吃”的对象原来不限于固体食物，液体饮料、流体食物都可以吃，在《水浒》等小说中，“吃酒”之类的说法比比皆是。后来由于“喝”分担了“吃”的一部分意义，“吃”的对象才限于固体食物。

词义大多是在语义组合中获得自己明确的意义的。组合关系的变化也会引起词义的改变。例如“赴”的古代的基本意义是“奔赴”或“趋向”（凶险之地），如“赴汤蹈火”“舍身赴国难”等。后来和“赴”组合的不限于表示凶险之地的词语，因而扩大了“赴”这个词所指的实际意义的范围。到现在，“赴京”“赴宴”都可以说了，说明“赴”的意义从古到今由于词义组合关系的改变而发生了变化。“美”表示“美丽”（外表好看）的基本意义古今相同。但在古代，它的组合关系比较宽，既可用于人，也可以用于物，如“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在用于人的时候，既可用于女性，也可用于男性（参阅本章第二节中所引《邹忌讽齐王纳谏》）。在现代汉语中，用于物，只能说风景美，不大说“很美的池塘”或“很美的竹子”；用于人，一般只能说女性美，不能用于男性。“美男子”的说法带有讽刺的口吻。组合关系的这种变化使“美”的意义也随之变化，可见语义的组合关系对词义的发展也有重要的影响。

在某一个意义的基础上通过引申的途径产生新的意义，这是词义发展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汉语中，词义的引申还往往伴随着词的语音形式的变化和汉字形体的分化。由“张”派生出“帐”“账”“胀”“涨”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子。“张”本来是一个动词，本义是“施弓弦”（《说文》），就是把弓弦张开。在这个意义的基础上产生“打开”“展开”的意思，如“予口张而不能嗋”（《庄子·天运》）。“张”的“打开”“展开”的宾语常是营帐帷幕之类需要“张开”“打开'、之物。在先秦时，凡是可以“打开”“张开”之物已以“张”计，如“子产、子大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帷幕九张行，子大叔以四十……”（《左传·昭公十三年》）。大概在汉代已可用“张”来指可张之“帐”，即指帷幕、营帐、蚊帐等：“帐，张也，张施于床也。”（刘熙《释名》），“上尝坐武帐，黯前奏事。”（《汉书·汲黯传》）。记“账”的“账”大概是从“帐”派生来的，但详细情况还有待考查。物体在体积上的扩大也可以说“张”，例如：

到了汉代，这个“张”改写为“胀”。“张”的“物体体积上的扩大”这个意思后来又派生出“涨”，开始多用于水之弥漫，后来逐渐用于其他事物的充满。由“张”引申出来的几个意义后来在声调上发生变化，字形上发生分化：“张”，是平声，“帐”“账”“胀”“涨”是去声（现在“涨”在涨水、涨价中读上声）。这样，一个词就分化成五个词。

声调的改变巩固了词义引申的结果，标志着一个词由于词义的引申衍生而正式分化成几个词。从古文献反映的情况看，这种现象大致始于汉代，六朝时期大量出现。例如：

例字 A B

间 平声 名词 间隙 田间 去声 动词 间隔

空 平声 形容词 空虚 去声 动词 使空

传 平声 动词 传递 去声 名词 传记

妻 平声 名词 男子的配偶 去声 动词 以女嫁人

好 上声 形容词 去声 动词

类似的例子很多，有一些和“张”一样，还在字形上作了区分，例如“知”与“智”，“旁”与“傍”等。由于词义的引申、分化而发生声调的变化，这是汉语的特点。类似的现象在印欧系语言里表现为词根元辅音的交替，如英语的sit（坐）──set（安放），1ong（长）——length（长度），give（给）——gift（礼物）。

多义词是在原有意义的基础上通过隐喻、换喻等方式引申出新的意义，这属于意义的增加和分化的范畴。在词义的发展中也有相反的现象，一些复合词或固定词组，其中一个语素的意义可以吞并其他语素的意义而成为整个语言单位的意义。例如英语的“pri-vate（soldier）”（士兵））“dai1y（paper）”（日报），“人民日报”译成英语，说成“The People抯 Dai1y”就可以了，后面不必加“paper”。汉语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古代汉语以单音节词占优势，而现代汉语则以复音词占优势，古代经常连用的词到现代往往凝固成复合词，有时其中一个成分（语素）的意义代替了整个词的意义，另一个成分（语素）简直成了不起作用的音节上的陪衬。例如“国家”就是一个例子。在春秋以前，天子统辖天下，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论语·季氏》）“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左传·成公十三年》）“国家”在这里是一个词组。到汉代，“国家”的组合逐渐凝固化而成为复合词，“国”的意义代替了“国家”的意义。“世界”的意义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世界”源出佛经，其中“世”指时间，“界”指空间，“世界”的意义包括时间和空间。后来“世”的意义逐渐消失，“界”的意义代替了“世界”的意义。“市井”的“市”是买卖的场所，“井”是“水井”，“市井”就是买卖的场所，“井”的意义在这里已经消失，如“男女弃其旧业，亟会于道路，歌舞于市井”（《诗·陈风·东门之枌》序）。现代汉语中不少复合词的两个语素的意义也已开始出

词义演变的方式和途径大体有如上述，从词义演变的结果看，新义不外旧义的扩大、缩小和转移三种情况。

一个词的意义，如果演变后所概括反映的现实现象的范围比原来的大，这是词义的扩大。汉语的“江”“河”，原来只指“长江”和“黄河”，现在泛指一切河流。“菜”原来指蔬菜，后来连肉类也包括进去，到菜市场买菜，或者在饭馆里叫菜，都是荤素全在内，否则得特别声明要“素菜”。“墨水”原来只指作为书写工具的黑色液体，现在则指各种颜色的这种液体，人们可以说“红墨水”“蓝墨水”“蓝黑墨水”等等。英语的“to arrive”原来是“靠岸”的意思，现在泛指“到达”，不管是经由水道、陆路或航空路线的到达。“place”原来只指“大街”“广场”，现在泛指一切“地方”。这些都是词义扩大的一些例子。

如果演变后的词义所反映的现实现象的范围比原来的小，这就是词义的缩小。例如，汉语的“瓦”原来指一切烧过的土器（旧社会称生女儿为“弄瓦”，还保存着这个意思），现在只指屋顶上盖的一种。“丈人”原来是年长的人的通称，现在专指“岳父”。“臭”原指一切气味，包括香味和臭味，因此古人可以说“其臭如兰”（《易经》），现在只指臭味。“谷”原来是谷类的总名，现在北方只指粟（去皮后为小米），南方专指稻谷。俄语的“ружьё”本来是各种武器的总称，现在只指枪这种武器。英语的“meat”原来指“食品”，现在只指“肉”。“deer”最初的意义是动物，现在只指鹿。这些例子说明演变后的词义比演变前狭窄，都是词义的缩小。

如果原来的词义表示某类现实现象，后来改变为表示另一类现实现象，这种演变就是词义的转移。例如汉语中的“步”原来指“行走”，今天的“徒步”“安步当车”中还保存这个意义，后来指“脚步”（原先是跨出一脚再跨出一脚的距离叫“步”，现在指只跨出一脚的距离）。“听”原来指用耳闻声，现在有些方言指用鼻闻味儿。“涕”原指眼泪，如“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庄子》）西汉已转指鼻涕：“目泪下，鼻涕长一尺。”（王褒：《憧约》）。俄语的глаз本来指鹅卵石，后来指发亮的圆珠，现在指眼睛。英语的book原来是一种树木的名称，即山毛榉，它的皮在古代曾经用作书写的材料，现在就用来表示写成的书了。英语的pen，俄语的перо，法语的plume，德语的Feder原指“羽毛”，因为人们用它来作为书写工具，因而后来就用来指钢笔。这些都是用指称甲的词来指称乙，都是属于词义演变中转移的例子。

词义发展中的扩大、缩小和转移，基本上可以概括词义演变的各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