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和汉语
文字以自己的“形”通过“音”去表达“义”,这种关系在采用拼音文字的民族中不会引起疑问,但是在我国,却由于方块汉字的构造特点而有好些复杂的情况。
采用拼音文字的语言,一个字的拼写反映出语言中一个符号的语音面貌,人们基本上按照字母的拼法就能读出音来。方块汉字与此不同,往往能见“形”而知“义”。例如“日”,原来的书写形式⊙,形状像太阳;“田”的形状像地块,“休”是“人”靠在树(木)上休息;“水”‘火”“木”“女”等偏旁表示字的意思跟“水”“火”等有关系,好像字形本身就能跟意思直接挂钩,不需要通过语音的环节。所以有人说:文字用它自己的形体来表达人的思维活动和认识活动,而不是语言的复制品。这种看法是受了汉字形体的束缚而产生的一种误解。好些汉字的形体确实有提示意义的作用,但是汉字和其他拼音的文字一样,同样和语言里的词相联系,它必须能读,通过读音确定自己所表示的是语言里的哪个词,这样才谈得到字义的问题。例如“日”尽管提示太阳的形象,但它并不记录汉语里的“太阳”“日头”“老爷儿”这些词,它同样也是通过“ri”的读音和意义发生关系,记录汉语中“日”这个语素。至于写的时候或者看的时候读不读出音来,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与文字的本质无关:即使不读出音来,它也与心理的语音映象联系着,不是说与语音没有任何联系。事实上,教儿童识字,或者我们学习外语,首先是学字的读音,通过语言的音学会文字。
拼音文字是人们按照字母的拼写阅读,所以写与读的距离不会太远,语音变了,拼写法也得跟着变。例如古代的拉丁语发展到现代的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等语言,记录拉丁语的拉丁文的拼写法也随之改变。要学习古典拉丁语,只知道现代法语或意大利语的拼写法是没有用处的,必须像学习另一种文字体系一样,从头学习古典拉丁语的拼写法,按照这种拼写法读出语词的音。这个音是古语的音,表达什么意思,不一定知道。汉字的情况与此不同,字形不限于和一种读音挂钩,读音尽管变了,字形可以不变。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语音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方块汉字没有变(一个字从篆书到隶书、到楷书,是书写形体本身的变化,还是同一个字)。所以同一个汉字,各地的人都认识,但读音可以很不一样:广东人用广东话读,上海人用上海话读,北京人用北京话读,相互之间听不懂;而且用这些不同的方音还能去读古书,用不着像看拼音文字写的古书那样,得先学古音。把这些情况概括起来,就是念出来听得懂听不懂无关大体,只要写出来看得懂就可以了。几千年来,汉字和汉语的关系大体上保持着这样一种状况。这使人们形成一种错觉,好像汉字是“看”的,不是读的,和语音没有联系。其实不然,汉字不仅是“看”的,而且也是“读”的,只不过它可以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音来读罢了。这是汉字和汉语的关系不同于拼音文字和其所拼写的语言的关系的一个重要特点。
在汉字与汉语的关系问题上还有一种常见的误解,就是把文字和语言等同起来,以为语言与文字是一回事。过去常常听到这样的议论:汉字简化了,改革了,叫我们怎么讲话?其实这是误会。文字改革不等于语言改革。改进或改革文字的目的,恰恰是要使文字能更好地记录语言,而不是要改变语言。
文字还可以借用,借用文字不等于借用语言。现在日本在文字中夹用汉字,并不是讲日语要夹用汉语。
了解文字和语言的关系,对我们搞语言学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